引言

“血！楼上往下滴血呢！”

1945年上海酱园弄的尖叫划破凌晨，张氏盯着楼梯缝渗出的暗红液体浑身发抖。

身高一米五的詹周氏将一米八的丈夫砍成16块藏皮箱。

庭审时反复翻供是情夫帮凶，却没人信她常年被家暴到喝消毒水。

被判绞刑的她靠怀孕伪证躲过死刑。

45年后竟在苏北农场被发现，成了给孩子们缝补丁的周奶奶。

第一章：血渗楼板的凌晨

1945年3月20日天亮刚刚亮。

上海酱园弄85号三楼的张氏拎着水桶刚踏下楼梯，猛地叫出声。

扶梯旁的青砖地上，一滩暗红的血正顺着墙根往低处渗。

她仰起头，只见天花板石灰缝里还在往下滴，一滴、两滴，砸在她包头巾上都是腥气。

“作孽哦！哪来的血？”

张氏扔了水桶就往楼下跑，鞋底子敲得木楼梯咚咚响。

二房东王伯是个算命先生，外号王瞎子，其实眼神比谁都尖。

他跟着张氏到楼梯口一瞧，用手指沾了点血放嘴里一抿，立刻呸呸吐掉：

“是人血！楼上住着詹家两口子，赶紧上去看看！”

两人踩着血迹摸到二楼，王伯哐哐砸门：

“詹云影！开门！家里出啥事体了？”

门吱呀开条缝，詹周氏披头散发站在里头，脸上、衣襟上全是血点子，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王伯往屋里一瞥，当场腿肚子转筋，客厅那个旧皮箱敞着盖。

里头码着几块血肉模糊的东西，血水正顺着箱缝往地板上淌。

“我…… 我杀了大块头。”

詹周氏嗓子哑得像破锣，身子一软就瘫在门槛上。

王瞎子哪见过这场面，掉头就往警局跑，边跑边喊：

“杀人啦！酱园弄出人命啦！”

这詹周氏本姓杜，小名春兰，丹阳人。

爹娘死得早，九岁就被亲戚卖到上海当铺做丫头。

十七岁那年，当铺老板娘做主把她许给了店里的朝奉詹云影。

詹云影人高马大，街坊都叫他詹大块头。

刚结婚那阵儿，詹周氏还盼着能有个安稳家，哪晓得这男人没两个月就露出真面目。

先是在外面玩女人，后来迷上赌博，把当铺的差事都输丢了。

家里米缸见底的时候，詹周氏托人在纱厂找了份工，没干几天就被詹云影撞见。

那回他喝得烂醉，揪着她头发骂：

“出去做工？怕是去偷野男人吧！”

打得她躺了三天起不来。

从那以后，她连门都不敢出，饿急了就去邻居家赊米，次数多了连自己都臊得慌。

有回实在活不下去，她偷偷喝了消毒水，好在邻居发现得早，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这回，她真把詹大块头杀了。

警笛声呜呜响到酱园弄时，詹周氏已经被戴上手铐。

她坐在警车后座，看着窗外早起倒马桶的街坊指指点点，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被推进监狱号子，冰冷的铁栏杆硌得后背生疼。

她才突然明白过来：杀人是要偿命的，这回怕是真活不成了。

同监的老犯婆见她一身血污撇嘴道：

“哟，杀夫分尸的就是你？够狠啊。”

詹周氏没吭声，缩在墙角发抖。

她想起九岁被卖时，那个当铺老板娘说的话：

“春兰啊，女人嫁了人就是男人的衣裳，破了烂了也得穿着。”

可谁能告诉她，这衣裳要是往死里勒人，该怎么办？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狱警过来敲了敲铁栏：

“喂，外头有消息了，那个写文章的苏青，在报上替你说话了。”

“苏青？”

詹周氏抬起头，眼里第一次透出点光。

她不知道苏青是谁，但她听见替你说话这几个字，像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根稻草。

酱园弄的血还没擦干净，监狱外的上海滩，一场关于她生死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刑讯室的罗生门

詹周氏被押进警局审讯室时，墙上的挂钟正敲九点。

两个穿黑制服的警探往桌子上一拍，哗啦一声倒出堆凶器。

一把带血的菜刀，刀刃缺了口，旁边还有截染血的麻绳。

“说吧，就你这小身板，能杀了詹大块头？”

胖警探叼着烟，眯着眼上下打量她。

“老实交代，哪个野男人帮你的？”

詹周氏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想起詹云影临死前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拿鞋底抽她耳光，骂她贱货。

可她怎么解释，自己是趁他睡着时砍的？

警探见她不吭声，啪地甩过一鞭子，抽在她胳膊上就是道血痕。

“哎哟！”

她疼得缩起身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街坊邻居都知道，詹云影死后第二天，邻居贺大麻子就不见了人影。

这贺大麻子本名贺贤惠，脸上有几颗麻子，平时总接济她些米粮，一来二去就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警探天天拿鞭子抽她，问她是不是贺大麻子帮着杀人。

“是…… 是贺大麻子……”

她被打得受不了，哭着喊出来：“他帮我砍的……”

这话一出口，警探立刻抓人。

可贺大麻子被押到警局时，脖子一梗：

“我是跟她好过，可杀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正僵持着，詹周氏又改了口，说杀人的是詹云影的朋友何宝玉，外号小宁波。

她说何宝玉两天前就跟她合计好了，案发那晚是何宝玉动的手。

这下麻烦了。

何宝玉被抓来，吓得尿了裤子，嘴上却喊冤：

“我跟詹大块头是赌友，可没做过这事啊！”

警局里吵成一锅粥，詹周氏一会儿说有帮凶。

一会儿又说自己胡说，把警探们搞得晕头转向。

这事很快传遍了上海滩。

小报记者跟苍蝇似的围着警局转，第二天报纸头条就登出来：

“酱园弄杀夫案惊现情夫！淫妇联手碎尸亲夫”。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詹周氏看着老实，背地里勾搭两个男人，心比蛇蝎还毒。

监狱里的日子更难熬了。

同监的犯人见了她就吐口水，骂她骚货、杀人狂。

有回吃饭，一个老犯婆故意把馊窝头扔她脸上：

“吃吧，这是你男人的肉变的！”

詹周氏躲在角落哭，想起自己九岁当丫鬟时，至少还有口饱饭吃。

这天傍晚，狱警又来提审她。

走过长廊时，她听见隔壁号子里有人喊她名字，是贺大麻子。

他隔着铁栏喊，“詹周氏！你害死我了！”

詹周氏不敢抬头，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她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可那鞭子抽在身上是真疼啊！

回到牢房，她摸着胳膊上的鞭伤，忽然想起苏青的名字。

那个替她说话的女作家，现在怎么样了？

她问狱警，人家不耐烦地挥挥手：

“苏青？她那文章被上头压下来了，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过堂吧。”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詹周氏靠在墙上，想起詹云影活着的时候，每次打完她都要骂：

“你这条贱命，死了都没人收！”

那时候她还想自杀，可现在真要被判死刑了，心里却怕得要命。

她不知道，这场关于情夫的罗生门，只是更大风暴的开始，而她这只小蚂蚁，随时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第三章：礼教刀下的替罪羊

法医的鉴定报告送到法院那天，上海正下着黄梅雨。

报告写得清楚：詹云影身上有16处刀伤，致命伤在颈部，尸体被肢解为七块，分装在皮箱里。

法医特别注明：“分尸手法虽粗糙，但需一定体力，不排除单人作案可能。”

可这话到了法官耳朵里，就变了味。

“一个女人能把壮汉砍成这样？”

主审法官敲了敲惊堂木，“分明是积怨已深，蓄意谋杀！”

当时的世道，女人杀夫本就是大逆不道，更何况分尸？

就算詹周氏哭着说自己长期被家暴，法官也只当她是狡辩。

“被告詹周氏，因犯谋杀亲夫罪，判处死刑，剥夺公权终身！”

宣判那天，詹周氏跪在堂下，耳朵里嗡嗡直响。

死刑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她头上。

她想起小时候在当铺当丫鬟，冬天手冻裂了，老板娘拿针扎她，说：“贱骨头就得疼”。

可现在，疼的不是手，是心。

她明明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杀人，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消息传到监狱，同监的犯人都躲着她，好像她身上有瘟疫。

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嬷嬷偷偷塞给她一块窝头：

“姑娘，黄泉路上饿不着。”

詹周氏接过窝头，眼泪唰地掉下来。

她想起詹云影最后一次打她，用烟杆烫她胳膊，说“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现在好了，她终于不用浪费粮食了。

可她不甘心。

就在这时，苏青的文章《为杀夫者辩》在《杂志》上登出来了。

里头写：“唯有常受委屈的人，才会心生毒狠。

让万人流血是英雄，让一人流血就是犯罪？这道理何在？”

文章一出，上海滩炸开了锅，好多女人跑到报社门口声援，说詹周氏是被逼的。

可当局很快就把杂志查封了，苏青也被叫去问话。

监狱里的詹周氏只听说 “那个女作家被警告了”。

心里刚燃起的一点火苗又灭了。

她躲在被子里哭，哭自己命苦，哭世道不公。

哭着哭着，她摸到了床板下藏着的碎瓷片，那是昨天吃饭时偷偷藏的。

半夜里，她用碎瓷片划手腕。

血渗出来，染红了囚衣，可一点都不疼，比詹云影打的疼差远了。

她闭上眼睛，等着死过去，可没过多久，狱警就冲了进来，把她送到医务室抢救。

“你这傻女人，连死都死不成！”

老狱医一边包扎一边骂。

詹周氏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是啊，她连死都死不成，老天爷非要让她受这个罪。

几天后，有人给她捎来一封信，是苏青托人送的。

信里没写多少字，只说：“别放弃，我还在想办法。”

詹周氏把信贴在胸口，那点残存的希望又慢慢冒了出来。

她不知道苏青能想什么办法，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路。

只知道现在不能死，得活着看看，这吃人的世道，到底有没有个公道。

监狱的高墙外，雨还在下，可上海的街头巷尾，关于詹周氏的争论从没停过。

有人说她罪有应得，有人却偷偷叹气：

“唉，要不是被逼急了，哪个女人敢杀人啊？”

这场由一块血迹引发的风波，早就超出了一桩普通命案的范畴，成了戳在旧上海心口上的一根刺。

第四章：绞刑架前的伪证

詹周氏接到高等法院驳回上诉的公文时，正是1945年8月的头一天。

上海的伏天热得像蒸笼，监狱里的臭虫爬满了墙根，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凉。

公文上【情节恶劣，维持原判】八个字，像八颗钉子钉死了她的生路。

“下月初八行刑。”

狱警把公文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走了。

初八……詹周氏掰着手指头算，还有七天。

七天后，她就要被拉到刑场绞死。

她想起小时候在丹阳老家，见过枪毙犯人，尸体倒在血泊里，苍蝇嗡嗡飞。

现在，她自己也要变成那样了。

苏青来看过她一次，隔着铁栏杆，眼圈红红的。

“我去找过法官，也找了好多人联名请愿……”

苏青的声音哽咽了：

“可他们说，杀夫分尸是礼教不容的大罪……”

詹周氏摇摇头，想说谢谢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苏青已经尽力了，是这个世道容不下她。

那几天，詹周氏反而平静下来。

她把囚衣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又跟老嬷嬷要了根针线，把破了的鞋底缝好。

同监的犯人看她这样，都悄悄掉眼泪，再坏的人，临死前也让人心软。

行刑前三天，监狱突然来了几个穿黑袍的洋人嬷嬷，为首的那个中国嬷嬷姓王，是天主堂的。

王嬷嬷走进号子，仔细看了看詹周氏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突然对狱警说：“这女人有孕了，至少三个月，不能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