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心理辅导均无法找到患病根源，直到第五次才终于发现……

女生们带的零食，都要献给马冬梅一半，否则马冬梅会不高兴，认为自己被冒犯了。接下来，她会号召别的女生一起孤立冒犯者

小荷患有中度抑郁症，来诊所接受心理辅导，但是一个月来辅导毫无进展，因为我没有找到她抑郁的根源。

小荷今年18岁，上高三，是闻名全校的学霸，中考成绩名列年级第一，上高中后，重要考试没有出过年级前十。

老师告诉我，小荷患抑郁症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在我教过的学生中，小荷是最聪明的一个。她思维敏捷，做题非常快。考试时，别人做不完试卷，可她总是提前交卷，而且成绩极好。只可惜，这孩子心眼儿小，扛不住竞争压力。”

小荷的妈妈不同意老师的说法：“要是小荷学习轻松，哪儿来的竞争压力？依我看，这孩子从小就有心理疾病。她经常晚上做噩梦，白天做完作业就一个人发呆，一动不动地坐很长时间，挺吓人的！”

我对小荷进行了4次心理辅导，从学习压力、人际关系，到青春期焦虑、家庭氛围等各个方面入手，希望打开她的心扉，找到她抑郁的根源，均无功而返。

第5次心理辅导，我改变策略，引导小荷回忆自己的童年生活，终于发现，原来她是一个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我半开玩笑地问：“从小学到高中，你的学习成绩一直很拔尖儿，你认为自己是天才吗？”

小荷冷漠地摇头：“你们只看到我的成绩，看不到我的刻苦。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你刻苦学习，目标是什么？”

小荷苦笑了一下：“说起来可笑，目标是老师给我调换座位。”

“为什么要调换座位？想坐到前排吗？”

小荷抬头看我一眼：“我不近视，坐前排干什么，吃老师的粉笔末儿吗？我只是想离开同桌马冬梅。班主任规定，考试进入全班前10名的学生有权挑选同桌。”

小荷告诉我，马冬梅是班里女生中的“大姐大”，因为年长1岁，加上身强力壮，非常霸道，不仅女生没人敢惹她，就连男生也怕她三分。

对班里的女生来说，上课老师说了算，下课马冬梅说了算。女生们带的零食，都要献给马冬梅一半，否则马冬梅会不高兴，认为自己被冒犯了。接下来，她会号召别的女生一起孤立冒犯者。

“说是号召，其实是强制，谁敢不听马冬梅的呢？”小荷咬牙切齿，“我和她同桌6年，受够了她的气，也知道她霸凌同学的所有伎俩。”

我问：“你和被霸凌的同学为什么不向老师投诉她？”

“因为不敢。”小荷说，“有同学说，马冬梅的妈妈是学校的老师，只不过不教我们班。还有同学说，马冬梅的哥哥是校门口文具店的老板，手臂上有文身。还有同学说，马冬梅练过武术，男生都打不过她。”

我问：“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小荷摇头：“我们都是孩子，哪里有渠道核实。后来，传言越来越邪乎，说马冬梅会魔法，会让不听话的同学生病。我们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没人敢忤逆她。”

我说：“你进入全班前10名了吗？”

小荷冷冷地说：“无论大考还是小考，我从来没有出过全班前10名，而且经常是第1名。可我还是没有摆脱马冬梅。”

“为什么？班主任食言了？”

小荷痛苦地缓缓点头：“班主任说，马冬梅学习成绩不稳定，希望继续跟第1名坐同桌，还让我多帮助她。我能怎样？只好从命。”

“为什么不告诉家长，让家长保护你？”

小荷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我告诉妈妈马冬梅是坏同学，可是妈妈说，同学之间要团结，要互相帮助，不要太计较，更不能太娇气，等等，总之，不肯替我出头。”

“马冬梅对你的霸凌把你训练成了唯命是从、苟且偷安的人，你把对她的愤怒压抑在心里，这么多年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憋出病才怪。”

接下来，小荷详细描述被马冬梅霸凌的细节，我听得义愤填膺。

比如，小荷每天要做两份作业，一份自己的，一份马冬梅的，还要模仿马冬梅的笔迹，故意写得潦草些。考试的时候，马冬梅的试卷也要小荷代劳，还要故意做错一两道题，以示区别。

“现在您知道我为什么做题超快了吧？”小荷再次苦笑，“因为我要做双份的作业和试卷，还要动脑筋骗过老师。现在想想真可笑，我好像要感谢马冬梅，是她把我训练成了学霸。”

“不！”我大声表示反对，“她可能是你患抑郁症的罪魁祸首！”

小荷沉浸在童年的伤心回忆里：“上小学二年级的一天，马冬梅递给我一张纸，丢下一句‘没事多练练’就走开了。我打开一看，是她的名字。我马上明白，她这是让我模仿她的签名，这样考试的时候就不用把试卷传来传去了。”

“太欺负人了！”我忍不住插话，“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写，她还算个学生吗？”

“她不是懒，而是很享受支配我的快感。”小荷说，“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练习，把她的签名模仿得很像很像，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她夸我‘真了不起’，我松了口气。”

我问：“马冬梅拿你当朋友对待过吗？”

小荷马上点头：“我人生第一次吃盒装冰激凌，就是马冬梅请客。那天她冲我笑，还说事成之后给我50元钱。”

原来，马冬梅要求小荷在一周后的期中考试中继续作弊，而且数学、语文、英语都要考满分，这样就能得到爸爸的重奖——价值万元的新款手机。这意味着，小荷这三科都不能考满分，否则作弊有可能败露。

“你同意了，是吗？”我气得声音颤抖。没想到，七八岁的女孩子，居然有这么蛮横的霸凌手段。

“是的，但她没有兑现那50元钱的承诺，就好像没说过一样，我也不敢提醒她。”小荷委屈得泪流满面，“我让自己的三门主科分数都在95分以下，爸爸打了我两巴掌，我没敢哭。当时我不觉得委屈，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作弊的事败露，被学校开除。”

我问：“到了小学高年级，重要考试要分考场，同一考场的学生也要坐得远一些，你们怎么作弊？”

小荷说：“作弊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所以马冬梅的成绩不稳定。小学毕业考试，我和马冬梅不在同一考场，她要求我提前交卷，然后把正确答案写在小字条上，从窗户投掷给她。我不敢，就没答应。没想到，她依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后来我得知，另外一个成绩好的女生帮她做了试卷。原来被霸凌者不止我一个。”

“岂有此理！”我拍案而起。

小荷反过来安慰我：“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小学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马冬梅。”

我说：“不，事情没有过去。马冬梅对你的霸凌把你训练成了唯命是从、苟且偷安的人，你把对她的愤怒压抑在心里，这么多年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憋出病才怪。”

小荷足足呆了一分钟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其实经常梦到马冬梅，她还是那么强势。”说完，她大哭起来。

我却笑了，因为我终于打开了小荷的心扉，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接下来的心理辅导就有了明确的目标。

攻击性是人类天生的本能，如果一个人完全无法表达愤怒，意味着毫无攻击性，那么他的生活将是不健康、不安全的

我对小荷的心理辅导持续了3个月，从情感体验到情绪管理，对她进行了系统指导。

我告诉小荷，面对霸凌忍气吞声不是上策，也不能保护自己少受伤害。被霸凌时，可以适当地退让，但事后一定要告诉老师和家长，如果事态严重，一定要报警。

我一再强调：“被压抑的愤怒是有毒的。”

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有一句名言：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小荷说：“不活埋又能怎样？我打不过马冬梅，同学、老师和家长都不帮我。”

“我帮你！”我说，“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陪你在宣泄室待两小时。在那里，你可以哭，可以喊叫，可以摔打人偶，怎么痛快怎么来，我保证没有第三个人看到和听到。”

心理学认为，愤怒是一种普遍的情绪，与人类的攻击性紧密相关，即每个人都可能感到愤怒，都可能表现出攻击性。攻击性是人类天生的本能，如果一个人完全无法表达愤怒，意味着毫无攻击性，那么他的生活将是不健康、不安全的。

如果我们受限于社会角色，无法释放这些愤怒和攻击性，那么这些被压抑的能量就会在我们内心积累，造成严重后果。

一方面，被压抑的愤怒无从释放，可能转向自我攻击，出现恐惧、焦虑、抑郁等心理病症，另一方面，愤怒的负面能量持续被压抑，身体可能会遭受攻击，导致各种生理病症，如乳腺疾病、胃病、肝病等。

没有谁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每个人都会遇到挑战，也就无法逃脱负面情绪的影响。当负面情绪转化为负面心理能量，就会与正面心理能量相抵消。当负面能量不断增加，正面能量无法应对时，人可能会陷入抑郁状态，心理健康和心理功能可能会恶化。

“你的抑郁症就是这样得上的。”我对小荷说。

小荷迟疑地问：“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发脾气，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必把自己局限在温柔、善良、优雅、情绪稳定等人设上。”我说，“况且，表达愤怒并非只有歇斯底里地发脾气这一种方式。”

我告诉她，表达愤怒可以心平气和地交流，用不屈服的眼神盯住对方，用坚定的语气告诉对方你不是软杮子；可以用从容的语气告诉对方，如果他继续不尊重你，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让对方知难而退……

两个月后，咨询接近尾声，小荷的情绪状态改善了许多，学习成绩趋于稳定。

一个周日的早上，小荷的妈妈给我打电话：“昨天晚上，小荷冲她爸爸大发脾气，说她不喜欢‘小傻瓜’这个称呼，如果再听到这个称呼，就叫爸爸‘大傻瓜’。这孩子过去从来不发脾气，这是怎么了？”

“这是她进步了！”我反问，“你不希望她成为不好惹的女孩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