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形尽象写人生 读《体察师的日子》
《体察师的日子》/程绍国/中国文史出版社/2025年1月出版
张映勤
老眼昏花,长篇小说近几年已经很少读了。绍国兄寄来新出版的长篇小说《体察师的日子》,我暗暗佩服的同时,认认真真读起来,并拉拉杂杂记下一点心得。
我以为,好的小说当然是写人,塑造新鲜生动的人物形象。我们阅读经典文学著作,记住的往往不是故事情节,而是性格独特、形象鲜明的人物。长篇小说成功与否,是看它是否为文学画廊贡献了新的人物。从这一点说,《体察师的日子》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两个印象深刻的全新人物。
一是主人公丁西。他是江南天州城的一名三轮车夫,每天骑着没有牌照的白卵车招揽生意,收入低微,勉强糊口。正在他为父治病,陷入困境的时候,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父亲新中国成立初期响应号召,放弃岗位,回乡务农,而他当年的文书,官运亨通,从省城高位上退休后回到家乡天州,得知老领导病重,出手相助,不仅承担了丁父所有的医疗费用,还托付归国经商的巨富郝叔关照丁西的生活。丁西得遇贵人,境遇大变。在郝叔的庇护下,他住豪宅、开豪车、喝好酒、抽名烟,过上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富人生活。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一顶体察师的桂冠戴到了丁西头上。他成了受上级组织指派、潜伏在民间底层收集民情舆情的线人。一向卑微胆怯的丁西不仅受到人们尊重,也将错就错地扮演起所谓体察师的角色。
丁西身上有着底层民众的特点:老实本分,淳朴善良,乐于助人,有恩必报。他让我想起了老舍笔下早期的祥子,不知疲倦地辛勤劳作,只为改善自己的生活。同时,处于生活最底层的丁西,他又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头脑简单,缺乏主见,智商情商生存能力似乎都低于常人。他始终麻木愚钝,不自知不自省,命运的改变完全是背后郝叔这个隐形力量的操控,并非自己能力的提高、自己努力的结果。
读罢小说,读罢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我感觉心情的沉重,从丁西的身上我们能嗅到了一丝阿Q的味道。绍国通过丁西,以平淡舒缓的笔调书写了三轮车夫的生活状况、精神状态,他们如草芥蚂蚁般卑微地活着。小说没有宏大叙事,从小处着眼,从凡人小事写起,通过丁西的琐碎日常,写出了世态,写出了人心。三轮车夫这个城市中籍籍无名却又无处不在的群体,是现实市井生活的缩影。
丁西身上发生的故事看似荒诞,却折射出残酷的现实与真实的人性。造成车夫们命运的因素很多,自身的弱点不可忽视。绍国这部小说的深度,我以为,带有一种对当时国民性的批判意味。他让我们深思、反省,一百多年过去了,社会经济发生了巨变,但建立独立人格与觉醒意识,提升国人的精神道德水平,尚需漫长的历程。
《体察师的日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另一个人物是郝叔。他出生在贫困的纸山乡下,家境贫寒,自幼受苦,母亲被典为人妻,父亲成了坏分子,他在全村人的奚落讥笑中长大,从小心里便埋下仇恨的种子。虽然他对家乡怀有感情,回国后喜欢吃纸山菜、喝纸山酒、纸山茶,但对纸山人却没有好感。他父亲年轻时饥饿难挨,被一乡下妇人的一块红薯救下性命,为了报恩,郝叔出国发迹后回到老家天州经商,将老妇人唯一的亲人,他称作大姐的孤寡女儿接到城里供养。对丁西开小餐馆的老婆董彩凤,因为像他的初恋情人,又烧得一手纸山菜,郝叔一厢情愿挖空心思地接近付出,为的是最终占有。对从无过往的丁西他屡次出手相帮,利用他掌握车夫的动态,以获取拆迁中的最大利益。绍国的高明之处,没有从全知的角度简单地对人物进行评判,而是通过情节的推进,剥茧抽丝般写出了郝叔复杂难辨的性格,以浸透爱憎不露声色的笔墨表现出自己的感情倾向。
作者笔下的郝叔似乎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朦朦胧胧、遮遮掩掩,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绍国在处理郝叔这个人物时,似乎故意留白,给读者想象的空间,他的一些做法看似莫名其妙,令人费解,读者始终带着疑问往下看,郝叔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这么做?随着情节的展开,疑团渐渐解开,郝叔的贪婪本性和阴险用心自然而然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正是有了郝叔这个个性鲜明,生动立体的人物,小说比较成功地完成了独具特色的“这一个”艺术使命,为文学画廊增添了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
周作人说过,好文章的标准有两个,要么有意思,要么有意义。“有意思”,就是说文章要好看,有趣味性和可读性,有美感;“有意义”是说文章要有思想性,让人思索,引起人们感情上的共鸣。我的理解, “有意思,有意义”,无非就是四个字——好看、耐读。《体察师的日子》就属于有意思,还有一定意义的作品。好看、耐读,故事情节精彩丰富,人物性格生动独特,语言文字老到从容,更重要的是刻画了一个小人物的不平凡的人生,发人深省,启人心智,经得住读者慢慢琢磨品味。